苏某RS

03.酒壶，鲜血和真名

 

在冻土遍布的北境，农户总是要比维斯特洛大陆的其他居民更勤劳些，黎明时分，就有人打开屋门，然后被吓了一跳。

满脸胡子的骑士，正站在自家门前发愣。

“那个，这位大人，请问您有什么事?”农家汉小心翼翼地问，眼睛不安地瞥一眼骑士腰间，这位身穿骑士盔甲的大人，不光没有坐骑，连佩剑也没有一把。

“啊，早安，今天是我第一天当值，城郊简直是个迷宫，如果您能告诉我猎场在哪里，真是不胜感激。”大胡子骑士抓了抓脑袋，碰歪了不合适的头盔。

农户放下手里抱着的藤筐，抬手遥指“城主老爷的猎场，就在石林那边。”

大胡子转头望去，头盔随他的动作滑下来，遮住半只眼睛，他索性伸手拽下碍事儿的头盔，乱糟糟的头发像鸟窝一样蓬开来。

“啊，原来在那边，多谢。”新手骑士点头道谢，迈步就走。

那农户躬身行礼，顺手抱起脚边半人高的藤筐。

骑士走了两步，突然停住，回头又问：“附近只有您一户人家吗？”

农户眨眨眼，苦笑道：“是啊，这里的荒地种不出多少粮食，还不如去黑森林那边打猎捕鱼赚得多些，大家就都搬走了。”

骑士微笑：“那您为何不走？”

农户也笑：“亲手盖的房子，舍不得，谁知道呢，也许等麦子收了，我也搬走了。”

骑士掂了掂手里的头盔“啊，麦子想必收成不错，可是，您一个人，是怎么喝掉这一整筐麦酒的？”

农户脸色一变，使劲把手里的藤筐朝骑士掷出去，满满一筐的空酒壶翻滚出来，跌落在地，摔成万千破碎的陶片。

藤筐落地，那骑士却没了踪影，农户回手想摸掖在腰后的尖刀，一只头盔就扣住了他的脑袋。

那农户失去了视力，抬手胡乱击打，被扭住了双手摁倒在地。

“虽然我对城郊不熟，恰巧是从石林方向来的，所以你故意指错路；你房前屋后都没有麦田而门口的农具也都生锈失修，一个人抱着几十人份的空酒壶，我只能判断，有某些人保障你的生活，而你为他们提供便利。你若否认，我会觉得丢脸，只能杀掉你，保住我骑士团的英明，不如你老实承认，然后告诉我那伙人的老巢在哪？”骑士压低了声音，快速地说道。

被他摁在沙地上的农户连连点头，哀求道“别杀我啊大人，我，我只不过是个望风的，那群强盗的老巢，就在我家后面那土坡下面，那个，那个半塌的院子，炊房灶台那口锅，下面就是地窟！我说的都是真的，别杀我，别杀……”

骑士扯下农户的腰带捆住他的手脚，反手抽走对方腰后的匕首，将这放哨的踹到一边，朝房后奔去。

……

被烧掉了半边脸的贼首，龇着那口让人作呕的黄牙，大吼一声，挥刀砍了上来。

托尼和伊森互相拉扯着躲过，双双撞在灶台边上。

被压住的黑锅下面，传来一阵阵怒骂，压在锅上的石头不断震颤，有了移动的迹象。

如果底下那伙人爬出来了……托尼和伊森紧握的双手冷汗涔涔。

“蠢货，给我从别的出口上来！”大黄牙朝着那锅大吼了一声，推撞声渐渐停了。

托尼不安地看了伊森一眼，这恐怖的地洞到底有多少出口？

伊森也是一脸绝望，大黄牙能比他们快一步出现在这里，足以说明还有他不知道的出口存在。

大黄牙狞笑着再次扑来“以为能跑掉吗！？叛徒，没有价值的人质，都得死！”

托尼慌忙推开伊森，掏出掖在腰里的弓弩，朝大黄牙射出最后一发骨箭。

大黄牙虽然失去了一边视力，还是一抬刀挡掉了那一箭，继续朝托尼砍去。

伊森取出连环弹弓，却发现受伤的手无法装弹，索性把那弹弓丢了过去，虽然打中了那恶贼，也不过是让他顿了一下而已。

托尼趁着这个空档就地一滚，躲开了当胸一刀，朝伊森的方向扑去“快跑！”

伊森抓住他的手，两个人连滚带爬冲向门外。

大黄牙两击不中，气得眼都红了，怪叫一声，用力将手里的尖刀，朝着托尼的后背扔了过去。

“托尼！”伊森大喊。

托尼闻声回头，被伊森扑倒在地，两个人滚出门口，撞起一地沙尘。

托尼后脑勺撞地，胸口也一阵钝痛，他本能地揽住压在身上的伊森，却摸到一手热热的粘腻，伊森趴伏在他胸前一动不动，有液体缓缓顺着他的身体，渗入托尼的锦袍。

托尼抬起手掌，被鲜红的颜色刺痛眼睛，他张开嘴，却听不见自己喃喃呼唤伊森的名字，喉咙里像是塞着北境经年不化的寒冰。

“伊，伊森…….”

托尼唤着同伴的名字，用力握住伊森的手臂。

大黄牙得意大笑，踉跄着跑来，握住插在伊森后背的尖刀，用力拔出。

一股血柱随之喷出，飞溅在干涸的沙地上，托尼的眼前一片模糊。

大黄牙双手握住刀柄，狞笑着再次用力刺下，托尼大叫一声，使出全力的力气要推开伊森。

垂在地上的双手却突然抬起，紧紧地揽住了托尼的脖颈，伊森死死地趴在托尼身上。

“住手，住手！”托尼挣脱不开，嘴里满是血腥味。

伊森的手指紧紧地扣入托尼的肩颈，一声不吭，用尽全力弓起了背脊，试图让恶贼的尖刀离托尼多远几分。

穷凶极恶的贼首加上了半身的重量全力刺下，锋利的刀尖穿过伊森的后背，又刺进托尼的胸中，年轻城主凄厉的叫声，惊起了荒野的飞鸟。

伊森的血顺着刀锋下坠，流进托尼被刺破的胸膛，脚步声夹着贼匪们的欢呼声渐渐逼近。

托尼模糊的视线里，大黄牙的脸缓缓后退，他发出胜利的长啸，高举手臂“叛徒必须死！史塔克必须死！”

涌上来的鲜血呛住了喉咙，托尼抱紧了伊森的身体，突然发现，原来血的温度，如此灼热。

伊森紧扣的双手却缓缓放松了力道，他把头靠在托尼的耳畔，微弱的呼吸此刻震耳欲聋。

“……这，不是，第一次，见面，史塔克。”

托尼的长睫不安颤动。

伊森微弱的声音里，有喜悦也有哽咽 。

“我的，真名，是伊森…….坦格利安。”

托尼瞪大了眼睛。

“所以，我，早就，没有，封地可以，回去……”伊森咳出一口血来，鲜血混着眼泪落入托尼的黑发。

“史塔克的，翅膀，，你，八岁，你，那么聪明……”

胸口疼得无法呼吸，托尼紧紧抱住伊森逐渐冰冷的身体，眼泪夺眶而出。

“活，活下去，史塔克，活下，去，飞翔，才是你…….”

伊森的手，从托尼的肩头滑落到被血浸透的污泥里。

托尼张开嘴巴，想要放声痛哭，却只发出呛咳的哽咽，流进耳朵的，不知道是自己咳出的鲜血，还是止不住的眼泪。

他躺在那里，听着鲜血润湿沙地的微弱声响，眼前有模糊的影子闪过，封存在记忆里的面孔一一浮现。

年轻的城主突然微笑了，他用最后的力气，朝记忆里母亲的笑脸伸出手去…….

 

一只温暖的大手，握住了他的手掌。

模糊的视线里，一双蓝色的眸子望着他，有个男人的声音说：“……得把刀拔出来，您忍一下。”

什么？托尼颤抖着嘴唇，皱起眉头。

那只温暖的手，轻轻拍扶托尼冰冷僵直的手指，那男人继续说：“我需要您松开手，大人。”

托尼的手颤抖起来，他轻声哀求着“别，求你……”

那双手停顿了一下，轻轻拂过托尼的眼睛，为他擦去血污和泪水。

清晰起来的视线里，穿着骑士锁甲的大胡子男人低头望着他，在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托尼看见了狼狈而苍白的自己。

“先民之神的使者……来带我走吗？”托尼呢喃着。

蓝眼睛的骑士叹息道：“还不是去见神的时候呢，城主大人。”

他伸手握住托尼的肩膀，微微使力，让几乎昏迷的城主稍稍回神。

“尖刀只是刺伤了您，如果及时止血，就能保命，现在，我需要您松开手，我才能把这位勇士的遗体……”

托尼猛地收紧了手臂，仿佛突然意识到对方的意图“你怎么敢！？他为了我才会……你竟要让他的遗体再受一次穿心的痛苦！？”

“他是为您死的，难道您要让他白死了吗？”骑士厉声喝道，手却紧紧地握住托尼颤抖的手臂。

托尼的嘴唇颤抖起来，眼泪再次涌上眼眶。

“他希望您活着，您要让他失望吗？”骑士缓缓用力，掰开托尼的手指。

托尼咬紧嘴唇，瞪圆了眼睛，垂落在体侧的双手紧紧扣住地面的砂砾。

骑士伸出左手，掩住托尼的双眼“请忍耐一下。”

 

…….

 

临冬城的骑兵们踏着朝阳而来，飞鸟凌空的异景指明了搜寻的方向。

罗迪心急如焚，来不及侦查地形，便抽刀大吼“全军突击！”

沙石飞扬，穿过猎场边沿废弃多时的民居，土坡之下的炊房门口，罗迪勒住了缰绳。

晕厥的贼匪们横七竖八倒成一团，被细细的锁链层层捆牢，院中的沙地被大片的鲜血浸透，偏偏没有城主大人的影子。

罗迪一挥手，卫兵们翻身下马搜索整个院子，弄醒晕倒的贼匪，大声喝问。

“是黄牙老大绑了小史塔克，啊不不，是城主大人，后来臭虫带着城主大人逃跑了，把我们的老窝也烧了大半，我们追出来，老大杀了臭虫和城主，有个大胡子来了，徒手就把锁甲拆成链子，把我们都捆在一起，然后我们就晕了，老大，老大也不知道去哪儿了，啊，老大丢下我们跑了吗！？”

贼匪们七嘴八舌的说完，荒院里一阵沉默。

众骑兵面面相觑，一脸惊恐地望向队长罗迪。

罗迪愣在原地，脑子里嗡嗡作响，杀了城主，托尼死了？

“大人这就放弃了？”

罗迪回身，绿眸的少年侧坐在马鞍上，揉着颠酸的腰背，龇牙咧嘴地说：“地上虽然有血，也不一定就是城主大人的，就算城主大人真的惨遭毒手，那个什么黄大牙要逃跑，难道还会带着一具尸体？”

眉心稍稍舒展，罗迪深呼吸了几口，皱眉问：“那个大胡子，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盗贼头子，那他为什么要袭击这些贼匪呢？”

少年唇角抽动，心里暗骂，鬼知道怎么这么巧，那大胡子真的管闲事管到城主头上了。

他眼珠转转，耸耸肩膀：“昨晚虽有月亮，我也不过看见一把胡子，大人您非要问我，我哪里知道？”

罗迪叹气，又问“那如果你见到他，可能认出？”

少年眨眨眼睛，一脸为难：“大人，这，我有心侍奉大人，可我全部家财被盗，再不进城找个活计，可拿什么填饱肚子呢？”

罗迪一愣，不耐烦地摆手：“你举报有功，会有赏金的。”

少年顿时换了一副笑脸，躬身行礼“多谢大人，我自当尽力！”说完抬头笑问：“接下来，我们可是回城吗？”

罗迪瞪他一眼：“城主下落不明，当然是继续搜寻，怎能回城？”

少年一脸惊讶：“这些盗贼也都带着？”

罗迪沉吟“副队长带一队人先行押解犯人回城。”

少年又说：“若是盗贼们还有同伙，这队人很危险啊。”

罗迪眉心紧缩，倒是多看了几眼这绿眸的少年：“……你想说什么，一次全说了吧。”

少年咧嘴一笑“城主多半是受伤被俘，无论是大胡子还是黄大牙，都不会希望人质死了，那可是赔本的买卖，所以他们目前最需要药，贼匪的老巢被掀了，他们怕你们继续搜捕，绝不敢留在荒野，一两个残兵败将人数少，混进城里买药好隐蔽不会被怀疑，大人，我觉得咱们现在最紧要的，是盘查监视城里的草药商人，巫医和魔药师，您说呢？”

几个卫兵听得连连点头，罗迪沉默片刻，看了一会儿地上刺眼的血迹，抬头道：“留下一个分队跟我继续搜查周边，其他人押解犯人回城！”

绿眸少年低头一笑，罗迪调转马头，用马鞭指着一个骑兵“你，牵匹马给这个……喂小子，你叫什么？”

少年神色一僵，浅笑道：“我是孤儿，没有名姓，商贩们看我说话利索，给我起了个绰号叫银舌头。”

罗迪点头“名副其实，好吧，银舌头，你就骑那匹小马吧，别掉队。”

银舌头答应一声，灵巧的跃上马背，绿眸里银光闪烁，唇角轻扬。

 

……

 

托尼裹着一件长袍，坐在枯树桩上，胸前的伤口被捣烂的药草和干净的棉布层层包裹。

大量的失血，让托尼时而清醒时而恍惚，如果没有力气和速度都惊人的神之使者，他根本无法带着伊森的尸身逃离盗贼的老巢。

先民之神的使者，胡子骑士抱来一捆又一捆的枯枝，石林的背风处，伊森的遗体被擦拭清洗，他本来的面容在死后得以彰显。

托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张小脸，那代表着先王朝血统的金色头发，那瘦弱的身躯，以及，胸前的空洞。

他曾那样努力地要活下去，掩藏自己的模样，装傻充愣忍辱偷生，只是想要活下去。

托尼抹了一把眼角，伏身亲吻伊森的额头。

胡子骑士站在他身边，火把在他手中燃烧，发出刺鼻的油脂气味。

“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年纪，我想，他大概比我年幼，你瞧，他这么瘦小。”托尼跪坐在伊森身边，低声说道。

胡子骑士看看缩在自己长袍里的年轻城主：“大人您也尚还年幼吧……？”

托尼眨了眨眼睛，长长的睫毛掩住他的困惑：“我？我不小了，我已经，嗯……十六岁，也许十七岁了吧……”

胡子骑士垂下目光：“是嘛……”

二人一站一坐，静静望着那已回归众神怀抱的少年。

良久，托尼动了动，胡子骑士伸手扶他站起，托尼没有挣扎，靠在对方温暖的臂弯里，开口道：“理应由年长的我，来保护年幼的弟弟，理应由北境主人的我，来保护我的子民，如今，这美好的灵魂为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，我以史塔克的血脉发誓，我要向阴谋者和刽子手复仇，用他们的头颅来祭奠我的兄弟！”

怀里的身躯虚弱而颤抖，胡子骑士一言不发，背脊笔直。

托尼沉吟片刻，缓缓伸手，胡子骑士将火把递给他，托尼脱力的手承受不住那重量，那双大手再一次握在他的手上。

年轻的史塔克感激地点了下头，哽咽道：“伊森，我赐你我的姓氏，我的封地，我将我所有荣誉与你共享，我将你…..埋葬在我的故乡。”

火把投入枯枝，胡子骑士揽着虚弱的城主退后几步，熊熊烈火包裹了伊森瘦小的身躯，北境的风带他的灵魂回归神的怀抱。

托尼仰起头，失血让他的脸色越发苍白，一双大眼睛空洞地燃着火光，他已没有体力支撑，却仍倔强地不肯倒下，直到看白骨成灰，随风化去。

骑士搂着半晕厥的城主，回头望着远处的烟尘，那是骑兵队的足迹，旷野石林的滚滚浓烟，简直比夜幕之月还醒目。

托尼的头靠在骑士怀里，眼睛半睁半闭。

骑士将城主轻轻放在巨石的投影下，伸手轻抚他的额发。

临冬城的主人，也不过是个少年。

 

“凛冬将至，异鬼重现，史塔克的血脉啊，你要早日醒来。”

 

谁在耳边聒噪，托尼觉得额头钝痛，他不安地挣动，想要握住神使温暖的手。

“史塔克…..”

“大人！”

“托尼！”

托尼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，罗迪的面孔在眼前放大，红红的眼圈让他的脸看起来诡异得可笑。

城主大人扯动嘴角，把额头靠在好友的肩上。

“以后决不许单独行动，该死的，你给我坐在最坚固的马车上，乖乖的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！听到了吗！？你这混球史塔克！”

“队，队长，不可以骂城主啊！”

托尼微笑着闭上眼睛，任由意识陷入虚无。

 

（下章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