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某RS

19，他是命。

赵公子与赵军阀对弈多年，将赵家小楼改造出多条密道，沈参谋的一把锁，确是困他不住的。
楚副官应个门的功夫，赵云澜已经幽魂一般出现在侧厅，对着瞪大眼睛的汪徵和桑赞招招手，把一封信塞进孩子手里，又挨个摸了摸脑袋，游鱼一般顺着厨房的窗溜出门去。
河水滔滔，微风轻扬，斜背着一只小背囊的赵公子歪在舱内，顺了船夫的大草帽掩住眉目，耳朵却听着岸上的动静，心里计算着楚恕之多久会发现，父亲的眼线们又如何追捕，自己如何逃脱，小算盘打得震天响，骚动却迟迟未至。
赵公子终忍不住，掀了草帽从船舱里探头：“大哥，怎的还不开船？”
船老大在岸上回头，一脸忧虑：“抱歉了，小兄弟，今儿咱们谁也走不了，湘北开战了。”
赵云澜心中一跳，老头子驻守的可不就是湘北。
赵公子足尖一点上了岸，急急道：“开战？大哥，你可知战场在哪儿？北坡还是南坡？”
"说是咱们的部队把鬼子引到了新墙河附近。”
“啊？赵师长这，莫不是打算跟鬼子同归于尽呀？"路人七嘴八舌地把赵公子的心吊了个七上八下，此刻也顾不上掩藏行踪，迈开两条长腿，朝着新墙河狂奔而去。
待他终于摸到自家老爹的残部，只看到滚滚浓烟和层叠的尸体，赵心慈就站在硝烟未散的河岸。
赵云澜握紧了拳头，原本想只瞧一眼父亲平安就走，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到赵心慈身后。
赵老头背脊依旧挺拔，额角缠着一卷染血的纱布，他的眼睛不再清澈却依旧有神，披着的大衣滑落了一半，手里的长枪被当成了拐杖。
心中莫名一酸，赵云澜抬手，将滑落的大衣披在父亲肩头。
赵心慈一动不动，半晌，才叹了口气：“战争，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，我的儿子也不比旁人金贵，这些道理我都明白，可若这些尸体里有你，我.......”
“你也要知道，你儿子英勇就义，绝没给老赵家丢人。”赵云澜低声说道，眉宇间一丝戏谑也无。
赵心慈心中一酸，回头瞧了一眼比自己高出一些的儿子，挤出一丝苦笑：“一码归一码，你告诉沈巍，这回，算是我老赵欠了他一条命，可是我儿子，绝对不能.......”
赵师长话未说完，袖子就被儿子一把攥住，方才还一脸云淡风轻慷慨激昂的少年郎脸色惨白惊惶道：“沈巍？沈巍为什么会在前线？他不是军需官吗？他怎么了，受伤了，伤哪里了？人在哪儿？”
赵心慈被儿子连珠炮的追问唬住，眨眼回神，心里的那一丝愧疚欣慰瞬间被怒火盖过，骂道：“你老子差点没命你问都不问，在这里一口一个沈巍沈巍，沈巍是你爹啊！？”
“沈巍是我的命！”赵云澜也火了，梗着脖子吼回去。
河滩上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了一停，勤务兵们眼观鼻，鼻观心地继续打扫战场，留下脸红脖子粗的父子二人。
“你，你，他，我........滚，滚去湘雅医院看你的沈巍，你爹的死活根本就.......小兔崽子，你还真走啊！你要是敢跟他，我，我.......!”赵心慈对着儿子跑向城门的背影，我了半天，也没说出句狠话。
毕竟，赵云澜的命，刚刚在战场上替自己挡了枪子儿。

沈巍做了一个长长的梦，梦见皑皑雪山，茫茫人海，他追着一抹青色走了好远。
远到他忘了在追逐什么，远到耳畔的呼唤像是一声叹息。
然后他睁开眼睛，瞧见守在床边的楚副官，浓眉环眼的男子汉此刻半垂着头，将军帽攥在手里搓捏，唇角下巴冒出青青的胡茬。
炮火还在耳廓轰鸣，鬼子的红饼膏药旗还在眼前闪烁，沈巍想要伸手扯住楚恕之的袖子，质问他为何会在此处，赵家的小楼是谁在守着，云澜呢，赵云澜呢？
可他没有动，只是想一想，胸口和右腿就爆发出惊人的刺痛，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只够咽下痛苦的闷哼。
这一点微弱的响动，也足以震撼惊弓之鸟，楚副官猛地抬眼，躬身站起：“长官，你，你醒了，觉得怎么样？我，我这就去叫大夫......”
楚恕之侧转的身体又原地回转，滚烫的手指扯住了他的袖口，那双失了目镜的黑瞳定定地看着他，干裂的唇角无声开合。
赵，云，澜。
楚恕之背脊一颤，屈膝跪在沈巍床前，只把沈参谋虚弱的心脏跪的颤了又颤。
“您处分我吧，长官，是我看守不利，您前脚走后，军部送来一封急件，我，我开门的功夫，赵云澜就留下封信跑了。”
那高大汉子将捏皱的纸条放在沈长官被子上，他的伤腿被垫得略高，以至于垂下目光就能看清纸上娟秀的字迹。
那是知夏的回信，她说不日便要回门，会将汪徵和桑赞也一并带回上海。
窗外有装载物资的卡车开过，墙缝里便扑簌簌地落下土来，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的模样。
沈巍闭上眼睛，将手指缩回被里，再不言语。
天南海北，地阔天高，赵云澜，终是无处不可去了，他早将一切都做了打算。
画地为牢的，不过是自己的贪心罢了。
楚副官见他神色异样，闭目不语，慌得爬起身去叫大夫，病房的门也忘了关。
门板吱呀响了两声，带来一阵清凉的风，沈巍额角汗湿的头发微微颤抖，有人握住了他攥紧的拳。
沈巍惊愕睁眼，来人轻轻掀开他的棉被，瞧了一眼那层叠的白和晕染的红，便含了满目的泪，又急急抬手抹了一把眼角，才弯腰笑道：“沈长官，听说你缺个勤务兵？”

(未完待续)